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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弥撒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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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期待着死者的复活以及来世的生命。

    阿门!

    就在这浏览经文的间隙里,侧目向信徒席上瞥了一眼的时候,我望见了那个少年人。见他正跪在自己座位前的拜垫上,俯首低眉,双唇嚅动,那全身心的虔诚神态,竟让我这个从旁斜视着他的人,顿生一种类似羞愧的情感……

    “阿门!”就在此刻,圣堂内个体信徒随着主祭人的领诵。众口一音,发出这声据说是可达天界、可动圣听的祝语兼誓言般的呼吁。

    也就在此刻,好像由大地深处升起的一股乐音,顿时占据了这青石穹顶下的整个空间。这该是大管风琴奏响了。莫扎特曾经赞誉它是“全人类的最完美的乐器”,也就是刚才进堂时候看到了的,那 么高大的一组组金属簧管。乐音如海潮,如野雾,冲腾着,弥漫着。

    两个世纪以前,有个法兰西传教士,从中国带走一把笙,启发了一代又一代欧洲的乐器工艺大师,制造出“自由簧片”,才使得全世界的天主教堂里矗立起大管风琴。乐音继续弥漫着,冲腾着,那么深沉,浑厚,凝重,恢宏,似乎渐渐渗透出这四面的石壁去,直扩展到辽远的天空;这乐音又似乎正渐渐失去自身的旋律感,只剩下震撼性的搏动,化作了巨大的延展力和容纳力,真仿佛无所不在,无所不包,无以名状,也无以抗拒……

    乐音中,我再次瞥见那少年。就在见到他两眶湄光的一瞬间,借助自己心头猛地一阵痉挛,我的心神才摆脱开这乐音所施加给我的一种既已神圣化、又已母性化了的,既像拥抱、又像溶解般的力的制约,对这位新结识的少年朋友,做一番自己的想像,联想,推测,甚至演义……浑厚的大管风琴的乐音,不知什么时候,已退为一片鸿蒙的背景。一直肃立在这圣堂后侧高台上的唱诗班所呈献的一曲圣歌,正庄严升起,回荡于穹顶间,又缓缓降落,有如天音。这可是那首绵延干载、以五线谱传录下来的《格列戈里歌咏》,还是往复祝颂着”在天我等圣父”的《天主经》?……只觉得那歌词的语言面貌隐约在音乐的氛围中。此地此时。仿佛音乐就是一切,氛围就是一切。

    歌乐声中,忽见从信徒席间跑出个小女孩儿来——瘦瘦的,矮矮的,皮肤如夜色,满头鬈发如正在哺乳期的黑羊羔的胎毛,额头微微前突,眉睫隐在肤色里,一对眸子如夜空双星,鼻子娇小而微翘在额头落下的晕影里,厚敦敦的嘴唇红润如春花,浑身纯白纱衣——正捧着《圣经》,跑到圣坛前一个突出在信徒席最前端的拜垫旁。见她悄悄跪下,纱裙如云如雪,飘然拂地,又抬头向那烛影中的圣母呈献一瞬温驯的目光——那眼神,真如羊羔待哺般的柔顺、痴恋,乃至沉迷,随后就垂落眼睑,默祷着——哦,连这样幼小的一个生灵,也在追求一种”如光如盐”甚或如同母乳的东西么?那东西,也可以 称之为“信仰”么?

    歌乐声中,我忍不住又瞥了那少年一眼。他正双手合十,低眉长跪,且已泪流满面了。那神情,似比黑女孩复杂得多。可难道他也在追求那种“如光如盐”甚至”如乳”的“信仰”么?难道他的信仰不在广阔的地平线上,却在这壁龛前的沉重而艨胧的烛光里?他本该到晴朗的长空下去奔跑,到汹涌的大海上去邀游,他的生命的“光”、“盐”和“乳”本该从大地上的生活中去寻求;可他,却侧转身去,摘下那枚标志着自己某种可贵特征的证章——老实说,我怀疑那是一枚共青团徽,眼睁睁地就要投身到来自“天国”的“圣灵之光”中去了么?恍惚间,我一时竟无从询问,也无以解答了。

    圣歌仿佛接近尾声。我却迫于一种超”圣灵”的压力,顿感不能久留了,虽然,最后的领”圣体”,就是每个信徒跪接主祭人手上的一块块印制着耶稣形象的薄饼,含食而去的隆重仪式,就要举行。

    可我怕,怕见那少年真的含泪让”圣体”与他的灵肉同在……我匆匆退场,穿出圣堂一角的小门,艳阳重又照在我的头颅之上。我伫立着,直到目送信徒们离开这庭院,也在人流中发现了那少年,却又不忍,也许就是不敢,再跟他交流一次目光。从侧面望去,只见他泪眼模糊着,如痴如醉,步子也只是随流而动的如经典物理学所说的那种“位移”——可那是一种怎样的“位移”啊!而我却似乎得到了解脱似的,只无端地忽然感到一阵别样的欣慰:此时此刻,毕竟早已不是天穹如墨、夜气如磐时候;他,毕竟又在这朗照中了,而地平线,又正在他面前展开。

    据说,地球同太阳的相对位移就是历史。可以想见,这少年却诞生在一个地球同太阳”错位”的或直称之为悲剧性的历史背景之前。

    哦,难道,难道诞生在或曾生存在悲剧性的时代中的人,就命定无以摆脱历史的巨大”错位”所投射下的阴影么?……

    我匆匆“位移”到家里。简直就是为了排除耳鼓里那大弥撒的 余音,我随手翻开案头那本大书。那加了红杠杠的字迹,又奔入眼来:

    “人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了人”;

    “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

    “宗教把人的本质变成了幻想的现实性”

    可今天偶遇的这少年人,竟也要变成“被压迫的”不能不“叹息”的“生灵”?他的“本质”竟也要“变成幻想的现实性”?难道他,这个还没有脱离变声期的少年,这个从晴光朗照中来、又已到了晴光朗照中去了的少年,只不过是个仍处于历史的余音或投影中的徘徊者与畸零人?

    大弥撒的余音仍不绝如缕,似作催人省悟状。我却如人烟尘,竟无所省,无所悟,更无所祝祷,只砰地推开窗子,或可临风如浴了吧……

    一九八五年春末草于地坛北里

    一九八六年春初改于三元桥畔

    【百家在线】

    在中学语文课本中,收录了一篇韩少华的散文诗《记忆》,当谈及《记忆》的创作原因时,韩少华说了这样一番话:“80年代初,青年人,甚至包括相当一部分中年人,在动乱之后,反思到了一个比较深的层次。所思的,最大的是民族的发展,还有人生的价值,自我的归宿,特别是自我的精神归宿。他们都有较深的思考。其中一条就是:怎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这个问题,是人类生存了多少年,就思考了多少年的,似乎要永远思考下去。这个问题,在80年代初,带有时代的特点,是永恒的课题,文学上是不朽的主题。

    总想写出对这种永恒与不朽的感受,总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看到老同学——作家丛维熙中篇小说《燃烧的记忆》,从题到文,都给我一种触发,于是就构思了这篇东西。从写法上说,我追求一种既是自由的,又是高密度的内涵和结构,像人们日常的思考那样,该起伏就起伏,该多变就多变,表现出人思考的错综,不是取直线型的,而是取曲线型的。当然,这种复杂又不是一种纯自然状态的,终究是经过一定提炼的。”

    抹不去的记忆

    在芸芸众生之间,我们曾经有过无数聪明善良生物,年轻时心里孕育着一个美丽的梦境,驾了生命之舟,开始向波涛险恶,茫无涯岸的人海启碇,像童话里追逐仙岛的孩子,去寻求那俨若可即的心灵世界。结果却为冥冥中叫做的那种力量所播弄,在一些暗礁和激湍中间,跌跌撞撞地耗尽黄金色的年轮,到头是随风逐浪到处飘流,连方向也完全迷失。

    ——柯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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