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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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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在河湾水浅的地方,随时你都能摸上一条大鲤鱼来。他们说,那时候这河里有的是鱼虾、螃蟹、莲藕、鸡头米,苇子长得比入高,密不透风,五月节包粽子,米泡好了再去劈粽叶也来得及……

    母亲的家在z州城外的张村。那村子真是大,汽车从村东到村西开了差不多一刻钟。拒马河从村边流过,我们挨近一座石桥停下。这情景让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课书:拒马河,靠山坡,弯弯曲曲绕村过……

    父亲说:就是这桥。我们走上桥,父亲说:看看吧,那就是你母亲以前住过的房子。

    高高的土坡上,一排陈旧的瓦房,围了一圈简陋的黄土矮墙,夕阳下尤其显得寂寞,黯然,甚至颓唐,那矮墙,父亲说原先没有,原先可不是这样,原先是一道青砖的围墙,原先还有一座漂亮的门楼,门前有两棵老槐树,母亲经常就坐在那槐树下读书…一这回我们一起走进那院子。院子里堆着柴草,堆着木料,灰砂,大约这老房是想换换模样了。主人不在家,只一群鸡”咯咯”地叫。

    叔叔说:“就是这间屋。你爸就是从这儿把你妈娶走的。”

    “真的?”

    “问他呀。”

    父亲避开我的目光,不说话,满脸通红,转身走开。我不敢再说 什么。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不能忘记的痛苦。母亲去世十 年后的那个清明节,我和妹妹曾跟随父亲一起去给母亲扫墓,但是 母亲的墓已经不见,那时父亲就是这样的表情,满脸通红,一言不 发,东一头西一头地疾走,满山遍野地找寻着一棵红枫树,母亲就葬 在那棵树旁。我曾写过:母亲离开得太突然,且只有四十九岁,那时 我们三个都被这突来的厄运吓傻了,十年中谁也不敢提起母亲一个 字,不敢说她,不敢想她,连她的照片也收起来不敢看……直到十年 后,那个清明节,我们不约而同地说起该去看看母亲的坟了;不约而 同——可见谁也没有忘记,一刻都没有忘记……

    我看着母亲出嫁前住的那间小屋,不由得有一个问题:那时候 我在哪儿?那时候是不是已经注定,四十多年之后她的儿子才会来 看望这间小屋,来这儿想像母亲当年出嫁的情景?1948年,母亲十 九岁,未来其实都已经写好了,站在我四十六岁的地方看,母亲的一 生已在那一阵喜庆的唢呐声中一字一句地写好了,不可更改。那唢 呐声,沿着时间,沿着阳光和季节,一路风尘雨雪,传到今天才听出 它的哀婉和苍凉。可是,十九岁的母亲听见了什么?十九岁的新娘有 着怎样的梦想?十九岁的少女走出这个院子的时候历史与她何干?

    她提着婚礼服的裙裾,走出屋门,有没有再看看这个院落?她小心或 者急切地走出这间小屋,走过这条甬道,转过这个墙角,迈过这道门 槛,然后伫足,抬眼望去,她看见了什么?啊,拒马河!拒马河上绿 柳如烟,雾霭飘荡,未来就藏在那一片浩渺的苍茫之中……我循着 母亲出嫁的路,走出院子,走向河岸,拒马河悲喜不惊,必是像四十 多年前一样,翻动着浪花,平稳浩荡奔其前程……

    我坐在河边,想着母亲曾经就在这儿玩耍,就在这儿长大,也许 她就攀过那棵树,也许她就戏过那片水,也许她就躺在这片草丛中 想像未来,然后,她离开了这儿,走进了那个喧嚣的北京城,走进了一团说不清的历史。我转动轮椅,在河边慢慢走,想着:从那个坐在老槐树下读书的少女,到她的儿子终于来看望这座残破的宅院,这中间发生了多少事呀。我望着这条两端不见头的河,想:那顶花轿顺着这河岸走,锣鼓声渐渐远了,唢呐声或许伴母亲一路,那一段漫长的时间里她是怎样的心情?一个人,离开故土,离开童年和少年的梦境,大约都是一样——就像我去串联、去插队的时候一样,顾不上别的,单被前途的神秘所吸引,在那神秘中描画幸福与浪漫……

    如今我常猜想母亲的感情经历。父亲憨厚老实到完全缺乏浪漫,母亲可是天生的多情多梦,她有没有过另外的想法?从那绿柳如烟的河岸上走来的第一个男人,是不是父亲?在那雾霭苍茫的河岸上执意不去的最后一个男人,是不是父亲?甚至,在那绵长的唢呐声中,有没有一个立于河岸一直眺望着母亲的花轿渐行渐杳的男人?

    还有,随后的若干年中,她对她的爱情是否满意?我所能做的唯一见证是:母亲对父亲的缺乏浪漫常常哭笑不得,甚至叹气连声,但这个男人的诚实,厚道,让她信赖终生。

    母亲去世时,我坐在轮椅里连一条谋生的路也还没找到,妹妹才十三岁,父亲一个人担起了这个家,二十年,这二十年母亲在天国一定什么都看见了。二十年后一切都好了,那个冬天,一夜之间,父亲就离开了我们。他仿佛终于完成了母亲的托付,终于熬过了他不能不熬的痛苦、操劳和孤独,然后急着去找母亲了——既然她在这尘世间连坟墓都没有留下。老家,z州,张村,拒马河……这一片传说或这一片梦境,常让我想:倘那河岸上第一个走来的男人,或那河岸上执意不去的最后一个男人,都不是我的父亲,倘那个立于河岸一直眺望着母亲的花轿渐行渐杳的男人成了我的父亲,我还是我吗?

    当然,我只能是我,但却是另一个我了。这样看,我的由来是否过于偶然?任何人的由来是否都太偶然?都偶然,还有什么偶然可言?我必然是这一个。每个人都必然是这一个。所有的人都是一样,从老家久远的历史中抽取一个点,一条线索,作为开端。这开端,就像那绵绵不断的唢呐,难免会引出母亲一样的坎坷与苦难,但必须到达父亲一样的煎熬与责任,这正是命运要你接受的“想念与恐惧”吧。

    【百家在线】

    史铁生从21岁起就与轮椅为伴,命运之神似乎给了他太多的不公。然而,他却一直以自己的人生信念泰然应对着一切,并用他的k字解读生命、感悟人生。他是生活的勇者,更是生命的智者和仁者 他的作品《病隙碎笔》里有这样的语言:“人家问我的职业,我告诉人家是生病。”有一次,一个记者问作家史铁生:你对你什么态度?没有想到,在轮椅上待了20多年、每隔几天就要去医院做透析的史铁生这样回答道:是敬重。为什么这样说呢?为什么是“敬重”而不是“恐惧”和“厌恶”呢?面对困惑不解的记者,史铁生解释说:这绝不是多喜欢它,但是你说能怎样呢?讨厌它吗?恨它吗?求求它快滚蛋?一点用也没有,除了自讨没趣,就是自寻烦恼。但你要是敬重它,把它看作一个强大的对手,是命运对你的锤炼,就像是个九段高手点名要跟你下一盘棋,这虽然有点无可奈何的味道,但却能从中获益,你很可能就从中增添了智慧,比如说逼着你把生命中的意义都看得明白。一边是自寻烦恼,一边是增添智慧,选择什么不是明摆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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