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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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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克家

    (1905 - 2004) 山东诺城人。中国现代杰出诗人、作家、编辑家。1923年入济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习,受五四运动影响,开始写诗。1934年毕业于国立山东大学中文系。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诗刊》主编,相继出版了《臧克家诗选》、《凯旋》等诗集和长诗《李大钊》。其中,《有的人——纪念鲁迅有感》等作品脍炙人口,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2002年,臧克家被世界诗人大会和世界艺术文化学院授予荣誉人文学博士,同年,获第七届今世缘国际诗人笔会颁发的”中国当代诗魂”奖。

    秋是怀人的季候。深宵里,床头上叫着蟋蟀,凉风吹一缕明光穿过纸窗来。在我没法合紧双眼的当儿,一个意态龙钟的老人的影像便朦胧在我眼前了。

    可以说,我的心无论什么时候都给老哥哥牵着的。在青岛住过了五年,可是除了友情没有什么使我在回忆里怅惘,有那便是老哥哥了。青岛离家很近,起早也不过天把的路程呢。记得在中山路左角一家破旧的低级的交易场中常常可以得到老哥哥的消息。前来的乡人多半是贩卖鸡子回头带一点洋货,老哥哥的孙子也每年无定时的来跑几趟,他来我总能够知道,临走,我提一个小包亲自跑到嘈杂的交易所里从人丛中从忙乱中唤他出来交到他的手里。

    “这是带给老哥哥的一点礼物。”

    “这还使得呢!”口在推让着小包却早巳接过去了。我知道这点礼物不比鸿毛有分量,然而一想老哥哥用残破的牙齿咀嚼着饼干时的微笑,自己的心又是酸又是甜的。

    老哥哥离开我家,算来已经足足十年了。在这个长的期间里,我是一只乱飞的鸟,也偶尔地投奔一下故乡的园林。照例,在未到家以前,心先来一阵怕,怕人家说我变了,更怕有些人我已不认识有些人已见不到了。到了家一定还没坐好,就开始问短问长了。心急急想探一下老哥哥的存亡,可是话头却有些不敢往外吐,早晚用话头的偏锋敲出了老哥哥健在的消息心这才放下了。

    前年旧年是在家里过的。正月的日子是无底幽闲,便把老哥哥约到我家来了。见了面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他却大声喊着说:

    “你瘦了!小时候那样的又胖又白!”从他刚劲的声音里我听出了他 的康健了。

    “老哥哥,你拖在背上的小辫也秃尖了。”他没有听见,便在我的扶持下爬到我的炕头上了。

    我们开始了短短长长的谈话,话头随意乱摆是没有一定的方向的。他的耳朵重听,说话的声音很高,好似他觉得别人的听觉也和他一样似的。用手势,用高腔,不容易把一句话递进他的耳朵里去,他说,他常常挂念着我,他的身子虽然在家里,可是心还在我的家呢。

    语丝还缠在嘴角上,可是他已经虎虎地打起鼾声来了,我心里悲伤地说“老哥哥老了!”

    呼吸像拉风箱,一霎又咳嗽醒了,愣挣起来吐一口黄痰。他自己仿佛有点不好意思,要我扶他趋搭的到耳房里去,在那儿也许他觉得舒心一点,五十个年头身下的土炕会印上个血的影子吧?于今用了一把残骨他又重温别过十年的旧梦去了。

    傍晚了。来留他住一宿,他一面摇头一面高声说:“老了,夜里还得人服侍!日后再见吧!”我用眼泪留他,他像没有看见,起来紧了紧腰踉跄着向外面移步了。我扶着他,走下了西坡,老哥哥的村庄已在炊烟中显出影子来了。

    我回步的时候晚霞正灼在西天,回头望望老哥哥,已经有些模糊了,在冷风里只一个黑影在闪。

    “日后再见吧!”我一边走着一边回味着老哥哥这句话。但是一个熟透了的果子谁料定它刹那会落呢?

    回到家来更念念着老哥哥了。老哥哥真是老哥哥,他来到我家时曾祖父还不过十几岁呢。祖父是在他背上长大,父亲是在他背上长大的,我呢,还是。他是曾祖父的老哥哥,他是祖父和父亲的老哥哥,他是我的老哥哥。

    听老人们讲,他到我家来那不过才二十岁呢。身子铜帮铁底的,一个人可以单拱八百斤重的小车,可是在我记事的时候他已是六十多岁的暮气人了。那时他的活是赶集,喂牲口,农忙了担着饭往坡里送。晒场的时节有时拿一张木叉翻一翻。扬场,他也拾起张锨来扬它 几下,别人一面扬一面称赞他说:“好手艺,扬出个花来,果真老将出马一个赶俩。”

    从我记事以来,祖父没曾叫过他一声老哥哥,都是直呼他老李;曾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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