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方言隐实示虚趣难词续说

bsp; 中国文学出版社出版，老村所著长篇小说《骚土》第274页：“那天夜里，黑女大(按，黑女之父)手持搅料棍将那贼二臭八八**九九一顿数落。”八八八，是用棍打的响声作记音。本当言“巴巴巴”，特意要搭配虚义的“九九九”，而变换字的写法，成为“八八八”。又，第326页：“心里就想着妈死的时候，八八**九九地叮嘱他。”此例中“八（巴）”指说话的声音，也虚陪了“九”。“九八行”与此是同一语言现象，只是虚配的数和位置不同。如此，“九八”就不是所释的，由基数九十八词义转移为分数百分之九十八。

    178.刁针：眼皮上生的小疖子。

    “针”为假，谐音“疹”为实。许多方言同有此趣。东莞叫生眼珠针，海口叫目针，南昌、黎川叫挑针，南京、宁波、丹阳、扬州、银川等叫偷针。各地的“针”，有谐音“珍”、“疹”、“肿”的不同。而“偷”又由“兜”谐音。

    178.**杠：骂骂咧咧。又，**杠：操杠：斥责，骂。

    “杠”是“讲”的谐音，前者无介音韵头，即开口呼与闭口呼的区别。骂之义由“讲”传示。“**”本当做“刁”，如“刁针”中，传示一般的反感色彩，谐音作交合义的“**”，反感色彩大为加重。“操”由“躁”谐音，脾气暴躁，感情冲动。

    又**恼：气忿；痛恨。

    词义由“恼”传示，“**”同上条。

    186.跷二郎腿：坐或躺时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的膝头上。

    这种坐姿或卧姿各地共有，方言称名有三种。此为一种，奇特的是腿成为人，跷在上面的是二郎，则下面的是大郎。另一种更奇异，《西安方言词典》：“二郎担山：跷二郎腿，坐时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也说‘大腿压二腿’。”西宁话却另叫“虎担腿”。另一种是平实地说成“跷腿”，与柳州话也说的“跷脚”相同。但词典又都不言“二郎”、“担山”从何而说起。今议，这种坐姿舒适、随便，因而在心情得意时，一条或两条腿会有摆动。仿“吊儿浪荡”的俗语，说成是“跷儿浪荡”，再谐音趣成“跷二郎腿”。因“郎”使得“荡”隐去。而西安话把上下动荡也叫“弹”、“闪”，便谐音成民间神话故事的“二郎担山”。搭在上面的腿，从“搭”谐音成“大(郎)”，下面的便趣说为“二(郎)”。西宁话“虎担腿”，由“忽弹”谐音。忽，忽摇的省说，指摆动，与“弹”同指。西安话“二郎担山”由“浪而弹闪”谐音。

    161.毛秀才：本地番茄。小而圆，肉薄子多，味酸，可做菜。也叫“金橘”。

    姓毛的秀才，显然是趣假。毛，指质量差次，如“毛柚”即次等柚子。“秀”谐音“柚”，从形状言。“才”谐音“菜”。

    192.没够喉：不解馋。

    吃与喉不但无关，食物更不能进入喉管。由“候”谐音，指情状，如“症候、兆候、火候”等词中。“没够候”与“不成气候”说法类似。《水浒传》第三八回：“又没得些钱来相请哥哥，喉急了，时下做出这些不直来。”《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疑的是妇人家没志行，敢怕独自个一时喉极了，做了些不伶俐的勾当。”“喉急”不是正常说法，现代作家也喜用。《汉语大词典》对两个例子都释为“情急”，避开了“喉”的难点。也是“候”的谐音，这才与“情急”释义相合。

    197.雷公蛇=落水狗：柳州特产，国家一类保护动物。外形像鳄的蜥蜴，背有颗粒状鳞。常在树上睡觉，受惊时跳入水中逃走。

    此兽与雷神或响雷显然了无关涉。应当由“儡、公、蛇”的结构及谐音趣成“雷神之蛇”的虚假。儡，块儡；公，即前文“马卵牯”条所言的疙瘩状。二者为联合式，都指鳄蜥背上颗粒状鳞甲。如此，才是以特点命名。“落水狗”另名中，“狗”由“沟”谐音。由“落水沟”的动补结构变成虚假的偏正结构。

    东莞话“雷公販”是蝌蚪，也由“儡、公、赐”曲折，即小疙瘩状(指未成形）的青蛙。蝌蚪虫名的理据实际便是“疙瘩”。

    雷公签：旧时刑具，即竹签，从指甲心儿钻进去。

    “雷”由“鑛”同音异调谐音。本词典，“锻：钻，穿过。”公，用为第二人称敬称。钻“君”的签，是称名的意思，与唐代酷吏来俊臣的“请君入瓮”酷刑之名同一系承。无独有偶，东莞一种夹肥肉的猪肝食品，做成锥状，趣名叫“雷公凿”：这是锻君的凿，请吃吧。

    雷公根：草药名。节上生不定根。

    查《辞海.生物分册》又言“果实成双髻形”。可知又是“累.疙瘩”的理据，指相连的双髻状果，也指不定根上的多个疙瘩。《南宁平话词典》“雷公根”条言：“双悬果两侧压扁，圆形或阔圆形。”与“双髻形”相同，本词典未及于此。

    205.桂(花)鱼=鳜鱼：背部隆起，有不规则黑色花纹。

    鳜鱼是学名、通名，得名于“厥”的背部突起。结合有花纹可再细说成为“鳜花鱼”，趣变成同音的“桂花鱼”。原来“鳜.花”是联合式；花，指黑色花纹。“桂花”则是偏正式，而挂花的黄色与鱼不相合。

    211.偷油婆=臊甲：蟑螂。喜欢在厨房活动，散发臊味，污染食物，传播疾病。

    此虫并不食油，而是有讨厌的气味。当从“透有厌气”之意，谐音趋吉避凶，成为“投油”，指使灶中足油之愿。神话专家袁珂先生曾论证蟑螂虫曾是灶神，笔者也有补证，见《四川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灶神神话研究补说》。“投油”即对害虫敬鬼神而远之。又，湖南娄底叫此虫为“油盐虫”，笔者以为是从“有厌虫”谐音吉说。从“投油”又歧向谐音“偷油”。或者，此虫把气味留到油盆中，或说它偷油吃。虫也有公母，统以“婆”称，而与“狗婆蛇”中一样，便非实言。由“颇”的古义指多谐音。而说它“偷油多”无事实可证，透露出“投油多”的隐含祝愿。

    223.猴子老三：猴子，儿童用语。

    此“老三”与“跷二郎腿”中的数字一样，无事理可言。柳州“百子”隐语把猴说成“跳山子”，可证“三”由“山”隐趣，再缀成“老三”，多一层虚假。北京方言只说“猴三儿”。

    225.牛克思=牛客（师）：吹牛大王。

    由“吹牛客”、“吹牛师”糅合而节缩成“牛客师”，再访“马克思”而趣谑出“牛克思”。此词在全国只有柳州一家，“言之有文，其行必远”，有可能传播到外地。

    230.油瓶女：妇女改嫁所带的女儿。

    又，油瓶崽：妇女改嫁所带的儿子。

    其他方言或统说“拖油瓶”，都是从“拖幼并”谐音的：拖着幼儿女一并来。

    245.三脚凳：2喻指靠不住的人或物。3喻指让人上当的事。

    几何学“三点成一平面”，所以三角形的基底是最平稳的。“喻”之释错误。“三”由“散”谐音。脚踏空或踏的不实，俗语叫“散”或“闪”。

    257.卵大皮粗：形容大模大样，无所顾忌。

    由“乱大脾粗”谐趣，本是“乱大粗脾”的结构，脾性粗，又大胆、乱作。脾性义，方言俗语往往隐谐为“皮”，已不自觉。否则，男阴大而皮粗，与词义何涉。

    120.火烫=卵火烫=卵火扯：恼火。

    “卵”也要解读为“乱”，犹言无名之火。例句有“我好卵火烫”之类，讳词的“卵”不会自用。

    点腰眼：打要害；点到痛处。

    由“要”而作“腰”。

    点獐子：指教，点拨。獐子是机警狡猾的动物，要有经验的老猎手发踪示迹。

    许多工作都需老手指点。最狡猾的是狐狸，“狡猾不过狐狸”、“比狐狸还狡猾”是人常说的。《汉语大词典》“獐子”条只言“行动灵敏，善跳”，不言“机警狡猾”，本词典“獐子”条相同。可见所释仍是民俗词源。有“张智”词，《汉语大词典》第二义“主见”，《古今小说.沈小霞相会出师表》：“你欺负我妇人家没张智，又要指望奸骟我。”但首义“模样，样子”例，元剧《竹叶扇》第一折：“你看中间一个老秃厮，左边一个牛鼻子，右边一个穷秀才，攀今揽古的，比三教圣人还张智哩。”实仍是有见解、知事达理义。“比三教圣人还模样”是不通的话。释误在于把“张智”混同于“张致”。

    民间俗语惯于把词中某个字趣变为同音近音的动物名，因而“张智”变成“獐智”。《西游记》第32回，孙行者叫猪八戒看护唐僧，八戒怕难，另叫他巡山，他高兴去了。“行者在旁，忍不住嘻嘻冷笑。长老骂道：“……你作出这等獐智，巧言令色，撮弄他去甚么巡山，却又在这里笑他！”也应是指出主意，《汉语大词典》释为“模样、神态”，误。柳州话的“智”音同“子”，便把“獐智”作“獐子”。“獐”的理据是“张”。“张智”，表现智力，所以是指教，点拨义。

    269.稔子=逃军粮：桃金娘，野生水果。指头大小，长圆形浆果，熟后紫黑色，味甜可食。药用于外伤出血、经血过多、血虚、崩漏。

    长圆形浆果即形如囊而又软囊囊，由“囊”近音谐音为“娘”，又结合上可食而又另谐音为“粮”。这种小浆果群聚在一起，古语以“囷”言聚积，谐音为“军”。指头大小即如樱桃大。《辞海.生物分册》“桃金娘”即言“浆果大如樱桃”，柳州的指头大小的长圆形，品种略异。由“桃”再谐音成“逃军粮”，寓斥旧时摊派军粮。“金”也是“囷”的近音谐音。又，“稔子”一名无所含义，当是“肪子”记音别写(柳州话以“肶”作“奶”的方言字），比喻浆果形如奶头。避免写方言生僻字，写成“稔子”。

    278.软皮蛇：疲疲沓沓，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

    由“软、疲、折”为理据，三者复说。皮，也可以由1卑”谐音，指脾性。

    285.捻佛手干：搓手，没有钱又没有办法。

    “捻”由“念”谐音。想念佛拜佛，但无力设供。

    306.醒水：省悟。

    “水”由“睡”谐音。

    320.狼(火）：狠心，绝情。将“狼”读作“狠”，当初属“飞白”修辞。

    “飞白”的语音飞白，是按字的误读音书写，则词形当是“狠(火）”，如同把“上炕”按误读写成“上坑”。又，“狠火”也无从有狠心、绝情之义。今议“狼”字如常，而“火”字是“伙”或“货”的谐音。言其人是如狼的家伙、货色，而指狠心、绝情。

    271.仙人掌：一种观赏植物，有褐色的剌。

    仙人的掌无剌。本词典：“權：1剌；2剔。集韵傳韵亲然切‘插也。’”可证是由此义谐音为音近的“仙”。仙人球之类同此。我国西南地区有原产的仙人掌，则称名当始于西南，很可能由柳州人造此趣名而传布全国的。隐实示虚知识可养成人们对司空见惯事物细究而获新知的习惯。由柳州话“仙人掌”使我们知道，是把“剌”的意思指鹿为马，说成了“仙”。

    332.香肉：狗肉的文雅说法。近年出现的新词。

    前文“地羊”条言由“抵羊”谐音。顶得上羊肉，变说成“也像是可吃的肉”，再谐音说成“香肉”。从与“狗肉上不得台盘”唱反调为趣。

    341.王老五：单身汉的谑称。

    词甚有智趣，是“亡涝伍”的谐音：没有配伍而发涝水的女性。伍，配伍义，指妻。发涝水，指射精。

    354.公崽：1人像玩具；2有人物的图画。

    从现在的这类玩具或图画难知为什么用“公”字。推溯最初，应是把木、陶制的偶人叫“公崽”，“公”便仍是疙瘩义。对这种偶人可贬说是土、木疙瘩。木偶戏最早叫傀儡戏，当是从“块儡”而音变。否则，无从对“公”字作解释。关于“公”字这种情况，详见《语言研究》2002年第4期拙文《粵语趣难词释例》。

    110.坐红椅子=坐红轿椅：对考最后一名的谑称。过去张榜公布考试名次，用红笔在最后一名后面画一勾，形似红椅子。

    字母“h”才像椅子，一勾绝对难说像椅子。笔者在四十年代就听过这种说法，而那时也有画一道或几道长而粗的竖线的，或作连续弯曲形。实际上这是古代文书中的截止号，表示以后属空白，没有文书文字。这又是怕有人在文后续添文字作假。敦煌及吐鲁番出土公私文书多有这种情况，见《吐鲁番出土文书》各册。今时介绍信之类，有经验的办公人员或也画勾折、斜线笔画的。打印文件之后或有“以下空白”“此页无正文”等字样。“椅子”之说实由“尾”字多数地方口语保留古音，读yi，从而谐音。“尾子”即指最后一名。本词典“尾”字音一律是wei，则“坐红椅子”便是受外来影响的说法。

    70.打泼菜：1菜碗打破，菜撒了。2事到中途被破坏。3结婚期间，新娘死了。

    首义引申出次义。第三义另有来由，是隐语的说法。《江湖通用切口摘要》：“妻曰才字头。”《全国各界切口大词典.星相类.星家》：“才字头：妻也。”由此衍生出一系列隐语，如，才川：妻死。才前：女阴。才月：岳母。才日：岳父。迟才：后妻。才水下：小姨。这后一批隐语便以“才”言妻。柳州此词又把“才”谐音作“菜”，从而依附到正常词语“打泼菜”上，但限指结婚期间新娘之死。

    《说文》对“妻”字从篆体解说字形，是“从女，从屮，从又”。“屮”是“妻”字的上部部件：“草木初生也”。又“才：草木之初也。从i上贯一，将生枝叶也。”以“才字头”或“才”指妻，是用部分代表全体，而“才”又是“屮”的同义置换，因后者不便称说。

    81.拉身勒赎：绑票。

    拉生勒熟：“拉身勒赎”的误写。

    其实后者正是前者的隐实示虚。“熟”是有意使用的，它隐言的正是“赎”。为此又把“身”换为“生”，而实指“活”，只有劫持活人，对方才以钱相赎。

    138.墨蛇：对懒汉的蔑称。

    墨龙：磨洋工混时间。

    两词中“墨”都是“磨”的谐音求趣，声母相同，韵母相近。前词中“蛇”是“折”的谐音，骂懒人不动手是手折断了。后词中“龙”是“弄”的谐音，与“乌龙”中相同。

    349.聋婆蛇：尖吻蝮蛇。常将身体盘着不动，人到不惊。

    人到不惊，似聋。此种特点不限于母蛇，统以“婆”为言，便是“颇”的古义而谐音，表示程度甚。又如“狗(苟)婆蛇”、“偷油婆”。别的方言也多有例子，可不示例。

    164.桃花癫：一种精神病，指青年女性因性压抑而表现出极反常的行为。

    “套、花”的理据与复合结构。套，指**，犹言“交合”。花，指女性。有的方言此词也指男青年此病。“桃花癸水”指女子月经来潮，“桃花星”指女子淫荡，“桃花眼”指女子情眼，“桃花运”指女子淫行，又指男子得女子情爱。这一系列词语例句详见《汉语大词典》。《金评梅》第72回，潘金莲两次以“烂桃”骂如意儿与西门庆的淫行：“你这破答子烂桃行货子，豆芽菜有甚正条捆儿怎的？”又，“这等你饿眼见瓜皮，不管了好歹的，你收揽答下，原来是一个眼里火烂桃行货子。”它们的理据都是寓于“桃(套)”的谐音曲折。

    以上共申述谐音隐实示虚，设难成趣的柳州方言词，共八十五例，占词典词条总数八千的百分之一。与前篇文章所示之例合计，共占百分之二，可见比例之大。柳州方言的各种隐语中也还有不少这种词语，另文叙及。

    (原载《柳州师专学报》2004年第4期）